2022 年夏天，很偶然地在視覺書店翻到日本工業設計師山中俊治《設計的風骨》一書，在其中找到了一些關于 Macintosh 非常有趣的往事。在網絡的犄角旮旯里尋訪這些往事的過程中，倒是無意中補完了之前「Mac視覺史 vol.2」中缺失的一些細節。

這本冊子是山中俊治 10 年前網絡博客的內容合集，其中 2009 年 6 月的一篇博文分享了這段過往。

山中俊治是日本著名工業設計師，東京大學教授，曾就職于日本汽車設計中心，后出走成為獨立設計師。

大約是 1994 年，彼時已經成立個人工作室「Leading Edge Design」的山中俊治，聯合豬股裕一、戶田勉、宮崎光弘、須永剛司四人，一同組成一個提案小組，前往位于庫比蒂諾的蘋果總部，帶著一套名為「Drawingboard」的 Macintosh 次世代 GUI 設計方案：

一拍即合的構想

初到庫比蒂諾，山中俊治等5人面向當時的 Macintosh 團隊，拿出了這套獨特的提案。彼時焦頭爛額的 Macintosh 團隊正在推進代號為 「Copland」的新版本操作系統，他們對于全新視覺風格有著極為旺盛的需求，而山中俊治的提案，正是他們迫切想要的……某種可能性。

這是一套有著強烈美學特征的設計，「DrawingBoard」的主題風格命名也昭示了它的靈感來源——手繪板繪圖。

工業設計出身的山中俊治，使用工業設計草圖風格來呈現 UI 細節，用不同類型的陰影、傾斜45度角排線，硬朗的陰影色塊，形同出血線的邊角處理，增加幾何感的傾斜邊緣，共同塑造出一套完全不同早期 Macintosh 的視覺特征。

在提案的視覺設計上，山中俊治采用了極具手寫質感的襯線字體，來搭配整個界面。在文件夾圖標的設計上，同樣沿用了這種出血線的勾邊處理技巧，而其他快捷方式和應用程序的圖標設計，則使用了內置斜線陰影的正方形來作為外輪廓，來統一不同圖標造型。甚至在背景上，直接使用工業設計的畫稿，提升視覺的形式感。

更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山中俊治的 GUI 設計方案當中，明顯加入了一套底部工具欄來提高彼時 Mac OS 8 在桌面環境下的直觀性，這似乎確實是優化 MacOS 8 的一種有效手段。

從概念設計到落地呈現

「由于演示非常成功，設計方案直接進入了研發階段。」山中俊治在他的博客當中寫到。

雖然提案階段，他們對于各個 UI 元素如何呈現有清晰的構想，但是在真實的應用場景當中要如何設計、怎樣應對不同的場景，要處理的細節就太多了。所以山中俊治隨后作為項目總監，在庫比蒂諾待了接近一年時間，和開發團隊共同完成這一主題的設計。

由于所有視覺元素幾乎都要手繪完成，隨后轉為對應的數字版本，這種充滿藝術氣息的不規整視覺元素，在彼時 Mac OS 8.5 的硬件上運行時，需要面對一些獨屬于它的加載問題，這也是導致這一主題的研發周期拉長的原因所在。

在「DrawingBoard」主題之下，懸停選中的方式也非常具有「手繪感」，選用的是強調色下劃線來呈現，倒是優雅了不少。

在具體的 UI 控件細節上，比如標簽頁的設計上，設計稿和實際呈現上還是有不少差別，比如減少了出血線的使用來降低視覺信息量，在折角的位置增加加重強調的筆觸，來強化這一風格的特征。

類似這樣的「優化」還體現在很多 UI 細節的處理上，比如傾斜排線陰影的處理，也調整得更淺，而更具「工匠感」的襯線字體，也被替換為襯線近乎不存在的 Geneva 和 Gadget 字體。

直到此時，山中俊治還不知道蘋果內部對于視覺風格探索，依然沒有找對的路子。他的「DrawingBoard」也僅僅只是諸多備胎當中的一個，在關于信息當中，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直到今天，這段往事除了山中俊治本人的博客，關于 「DrawingBoard」的信息并不多。不過當年曾經看到這一主題的果粉，倒是對于這些遺珠念念不忘。

消解怨念的方式

「1997 年 WWDC 會上，剛剛重返 CEO 職位的史蒂夫喬布斯站上臺公布了這一設計，并表示非常欣賞我們的方案……」山中俊治在他的博客中回憶道，「最終，方案沒有被正式采用」。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這大概也是為什么這套設計成了無數愛好者的心頭好和無法企及的夙愿。

有人選擇了親手重現。22年前，有 LiteStep （是一款 Windows 桌面環境的替代品）愛好者根據山中俊治的概念圖自制了主題，名為 Mo85：

并且根據網友的論壇留言，也有 KDE（Linux 和類Unix 系統桌面環境之一）的愛好者制作了類似的主題。而關于「DrawingBoard」的話題討論一直綿延到今天，還未停止。

「最終版我們無緣得見，但卻流傳到網絡上，短時間內流傳廣泛，受到擁護，想想真是不可思議。」山中俊治至今都對此耿耿于懷。因為它確實可以「被找到」。

前文中的「實物圖」就是這么來的。

這個可以在 MacOS 8.5 上運行的主題，也是油管up主 Pierre Dandumont 所發現的，他在一個內部代號為 Snowman，版本號為 8.2D8 的 Mac OS 8.5 beta 版光盤鏡像中找到。我不知道他為了找到這個主題，他到底翻看了多少系統安裝盤。

這一版本的系統中，還藏有系列第二篇中所提到的「……面向兒童的主題P，以及更加具有未來派風格的主題Z」，它們分別是 Gizmo 的童趣風主題：

以及科技風主題 Hi-Tech：

跨越時代的一種嘗試

之所以拿「DrawingBoard」說事兒，因為它確實有點特殊。相比于同時代的其他嘗試，它在視覺追求和體驗層面上，距離 MacOSX 更近。

「ID公社」中一篇名為《數字時代的內外一致性》的文章中，提出了一個有意思的數字時代劃分方式：

第一個是 1980 年代 Macintosh 上的圖標，由當時 Apple 的“Macintosh Artist” Susan Kare 設計，第二個為 iOS 6 及之前的“照片”圖標，第三個為 iOS 7 之后的“照片”圖標。

Susan Kare 時期的圖標因為顯示分辨率的限制，只能用如此底數據含量的象征圖形來指代某個東西，我們可以稱它是完全數字化的……

隨著屏幕的分辨率增大，單位尺寸（比如每英寸）內容納的信息含量越來越多，顯示更多像素和更多的色彩……設計師盡可能讓每一個像素都不浪費，這是數字時代早期一個常見的現象，當資源逐漸豐富起來時，就用它來模擬實體世界。

當屏幕分辨率達到了視網膜屏級別……數字時代所具有的不連續已經等同消失了，數字的擬真接近以假亂真，我們可以將這視作是數字時代對模擬時代的最后懷念。

「DrawingBoard」是山中俊治在當時那個節點，試圖模擬實體世界的一種嘗試，充滿設計的情懷，也具備獨特的調性，唯一的問題在于，它所選取的領域太窄，風格化程度過高，它的豐富性不足以滿足所有人對于 GUI 的期待。而 Aqua 的設計語言具有更強普世性，Mac OS X 最終以這種形態出現，似乎具有某種必然性：

事物發展到臨界點總會不由自主的突破。Mac OS X 和擬物化設計是 20 多年前的瓜熟蒂落，Vision Pro 卡在 Mac 40 周年這個節點上線出貨，似乎也有點「獻禮」的意味。

1984 年 1 月 24 日，Macintosh 128k 作為麥金塔家族第一款產品，正式發售；2024 年 1 月 19 日 Vision Pro 正式發售。隔著整整 40 年的兩款產品，前者是消費級個人電腦領域的開啟者之一和里程碑，后者則以全新的規格和策略，進入空間計算的時代，嘗試為數字世界有效地升維。

當然，我并不認為 Mac 的時代結束了，相反 Vision Pro 和 Mac 會成為更為復雜的數字生態中，各有偏重的產品形態，也許會在某個階段，碰撞出更有意思的可能性。

寫在最后

一直沒想好用什么樣的姿勢開始寫 Mac OS X ，不如回過頭梳理一下山中俊治和他的「DrawingBoard」，稍事休息。

Mac 視覺史 vol.4 咱們繼續。

引用來源：

https://lleedd.com/blog/2009/06/14/drawingboard/#more-1268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KOEMz_saHCE
https://www.journaldulapin.com/2017/06/12/mac-os-8-5-theme/
https://forum.opendesktop.org/t/theme-based-on-mac-os-9-drawing-board/18773/4
https://www.pling.com/p/1219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