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節目，我們請到了 Netflix 的產品設計師 Sally（唐黛）。在硅谷工作的這些年，Sally 經歷過谷歌、甲骨文、Citrix 這樣的大公司，也經歷過相對比較小的公司；做過一線設計師，也做過設計經理。Sally 的經歷告訴我們，人生有很多可能性，職業上的成功不能完全定義你的價值，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真正的興趣，做更好、更純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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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目錄

• 在Netflix，同事即戰友
• 設計師的自由與責任
• 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比自信不自信更重要
• 我就想安安靜靜地畫圖標，怎么辦？
• 用設計思維引導產品方向
• 做設計經理是一個重新學習的過程
• 人生，不是每一步都要找到「最優解」

在Netflix，同事即戰友

Sally：Netflix 作為一個流媒體公司，它一方面是個技術公司，擁有幾乎在全球范圍內最強大的技術平臺；另一方面它又是內容公司，會做很多自己的電影，聚集自己的內容，相當于是在這個強大的流媒體平臺上不斷地通過內容來吸引付費用戶。

相比其他硅谷公司，Netflix 的文化有些特別。很多公司的文化都是想讓員工把公司當家一樣，比如谷歌就是吃飯、洗澡、健身、洗衣服、剪頭發，應有盡有。Netflix 反其道而行之——它的文化很大程度上是不想讓員工把公司當作家。你對家的期待是什么？你大概不會每天都精神飽滿地回到家，因為在家里你會想要放松。Netflix 認為你來工作的時候，應該像是在一個職業運動隊上和隊員一起去打一場很高水平的比賽。你在公司應該拿出你最好的水準，做你職業生涯最好的工作，所以并沒有刻意為員工營造一個溫馨的大家庭氛圍。

當然這個環境還是非常重視合作的，員工之間肯定每天都會有很多互相交流合作的機會，但是公司希望每個人都不要懈怠。在 Netflix，大家會把身邊的同事當作互相信賴的「戰友」，當你去上場打仗的時候，你可能不會期待戰友給你辦一個生日聚會，但是你會覺得戰友能夠給你最堅實的支持，你們可以互相信賴。

△ 在 Netflix，同事是互相信賴的「戰友」

UX Coffee：那 Netflix 是怎么保證招到的人都是你可以信賴的戰友，大家都是打仗的精神狀態呢？

Sally：從招聘的角度，公司不會招剛從學校畢業或者工作時間不久、還需要時間去找到自己工作方式的人。他們比較傾向于已經在這個行業做了一些年份的人，已經清楚自己的工作方式，可以臨危不亂地處理工作里面的各種狀況。另一方面，公司也會很快淘汰一些他們覺得不適合這種節奏和文化的員工，給員工適應環境的時間也會相對更短一點。

設計師的自由與責任

UX Coffee：作為設計師，很多時候我們可能需要自由放松的環境才可以激發出好的創意、發揮最大的潛能。這和 Netflix 的文化似乎是矛盾的，你怎么看待和處理這一點呢？

Sally：Netflix 文化里有個很重要的部分是「自由與責任」。它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自由，但自由不是沒有底線的，它是和你在公司承擔的責任緊緊相連的。公司希望員工們對眼前看到的機會和問題有一種「主人翁意識」，會愿意去主動幫助公司抓住機遇和解決問題。與此同時，公司也相信員工會有好的判斷力，并且當被給予信任和自由的時候，員工可以更加出色地發揮能力。比如公司對報銷和出差的制度是，你可以去你需要去的地方，花你需要花的經費，只要你清楚地知道這些事情的投入、過程和期望的結果，而不是濫用公司給你的自由和對你的信任。

△ Sally 和她在 Netflix 的同事們

Sally：另一方面，我并不認為所有人都適合這樣的公司文化。如果你需要一個輕松愉悅，沒有壓力的環境才能夠釋放創意，Netflix 確實不是一個很好的環境。但如果你是一個可以把壓力轉化為動力，在這個過程中激發更多潛能的人，那么這就是一個高投入、高回報的工作環境。

Netflix 的前人力資源主管 Patty McCord 寫了一本書叫《Powerful》，我覺得里面講的一些東西還蠻有意思的，比如說很多硅谷公司會花很多錢辦聚會或者帶員工出去玩；但她覺得其實很多人內心深處想的是，「你不如把這些錢都省下來，放到我們的工資里」。員工最想要得到什么樣的回報，你就給他們那個回報，用這個來激勵他們。Netflix 完全不介意給你在業界最高的工資，你不用考慮錢夠不夠，只需要去想這個公司是不是真正適合你。很多時候我們在選擇工作的時候，會覺得「如果工資再高一點，好像我會更愿意接受」，但實際上你可能是在用錢去彌補你在這個工作上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比自信不自信更重要

UX Coffee：你說到 Netflix 對員工的標準很高，那你覺得你是那種很有自信的設計師嗎？你接到這個 offer 的時候，就很相信自己一定能夠達到那個標準嗎？

Sally：我絕對是對自己很多能力都不太自信的。我對自己的認知是，在某些方面，我肯定有很大的提升空間；但也有一些事情，如果交給我來做，我至少能做得還不錯。比如我可能在視覺設計和技術方面都不厲害，但我可能邏輯比較嚴密，也可能溝通能力比較好，會愿意多花時間去和用戶、產品經理、工程師或者是商業方面的同事建立比較好的合作關系；或者在辦設計工作坊的時候，我會愿意去做主持，幫助大家找到最好的想法。

UX Coffee：可能受文化影響，很多時候我們也許會不自覺地流露出謙虛、需要被肯定的狀態，但別人可能就會覺得你不夠有能力。你有過這種從「需要別人肯定」到變成「我覺得自己可以，不需要你來肯定」的過程嗎？

Sally：其實我不免還是會想要得到肯定。Netflix 是有淘汰率的，你當然想知道你做的東西是不是符合甚至超過標準。我在這個團隊工作三、四個月的時候，有一次跟我的 PM 開會，他突然問我「你晚上真的睡覺嗎？」我很奇怪他為什么會這么問，他說他覺得我的工作量很大、質量很高，他要保證我得到了足夠的休息。那一刻我好像得到了一個肯定——我做的東西達到了標準，我的價值得到了認可。那個周五的晚上我就過得很開心，可是事后我就想，為什么我會那么開心，就是因為我很想得到這個確認和肯定。如果我對這個東西沒有那么的渴望，或者對自己比較自信的話，其實他講不講這句話對我來說都沒有影響。就是因為我不自信，或者是不知道這個高標準到底在哪兒，所以他的這個肯定對我來說好像是氧氣一樣。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其實我的內心深處還是有好多的不安全感。

△ 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看到自我價值，找到自己擅長和享受的部分

Sally：雖然有時會不太自信，但我覺得對自己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認知，比純粹地覺得自己是自信還是不自信更重要。當你把自己的各種技能分解起來，自我認識更加清晰，就不會覺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行。不用強迫自己成為全能的設計師，要找到自己最擅長和享受的部分。

我就想安安靜靜地畫圖標，怎么辦？

UX Coffee：很多設計師也許很享受做圖標或者插畫，但是他們可能同時意識到，一個設計師的成長更需要影響力和領導力。這個時候他雖然知道自己最喜歡的是哪一部分，但是仍然會很不自信、很有壓力。關于如何規劃不同技能的提升和職業成長，你對年輕設計師有什么建議嗎？

Sally：視覺設計、交互設計都是比較「縱向」的能力，它們相對來說是比較獨立的能力，每個方向都可以走的很深。但是有些能力是「橫向」的能力，比如說領導力、溝通力、怎樣說服團隊往某一個方向走等等。哪怕你是全世界圖標做得最好的人，你還是需要圍繞你的圖標講故事，把你的好想法傳達出來。對交互設計師來說，這方面可能要求的更多一點。不管你是處于哪一個階段的設計師，都需要提升領導力。剛剛入行的設計師也需要有這種能力，才能把自己的想法推廣出去。

所以我覺得「橫向」的能力總是需要不斷學習提升的，而「縱向」的能力就要思考清楚你想去學什么東西。很多時候我們傾向于覺得自己什么事情做的好，就是我的興趣，這個確實不一定。當然有的觀點可能認為興趣都是虛的，一件事情你做得好自然就會喜歡它，也會從中得到益處。但我覺得在不過于「飄」的前提下，我們還是應該找到自己——想清楚自己對什么有興趣、想去學什么東西，然后再去發展這方面的能力。

用設計思維引導產品方向

在加入 Netflix 之前，Sally 在互聯網金融公司 Addepar 管理設計團隊。對她來說，從事管理是一個水到渠成的嘗試，這份管理經歷也給她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體驗。

Sally：以前我覺得如果自己可以從一個普通設計師慢慢變成一個設計經理，然后變成一個設計總監，好像是一條行之有效的職業發展道路。我平常在設計師群體里也比較愿意表達自己的觀點，不是一直悶頭干活。當時在一個比較小的公司，在那個環境下嘗試建立團隊相對容易，公司也給了我比較大的自由度。所以當有這個機會的時候，我沒有想太多，就去嘗試做設計經理了。

在 Addepar 的經歷還給了我另外一個啟示，就是設計師很多時候可以通過設計思維去幫助公司放寬眼界，引導產品走向。不是所有的產品經理在任何時候都對產品有非常明確的想法和視野，很多時候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當時我和產品總監合作比較多，會做一些設計沖刺（Design Sprint），組織工作坊和討論。這樣團隊可以把眼界放寬一點，去思考我們這個產品到底解決的是什么樣的用戶問題，把大家從每天忙著做一個一個功能的狀態拽回來，思考更根源性的問題。

這些設計方法和思維給了團隊一定的幫助，他們也學會了這些工具來更好的思考。這些努力也讓產品總監看到了我比較清晰的思路和領導力，給了我很多信任，讓我可以用設計思維去影響公司的其他部門，也可以帶領團隊去做更多這樣的事情。

△ Sally 帶領團隊做 Design Sprint

做設計經理是一個重新學習的過程

UX Coffee：你從普通的設計師轉型成為設計經理，這當中有遇到過什么挑戰嗎？

Sally：是有很多挑戰的。很多時候大家會覺得如果你是一個很好的設計師，自然就會成為很好的設計經理。但我覺得從設計師到設計經理，從管好自己到為整個團隊思考，工作性質很不一樣。當你成為一個設計經理的時候，其實你是在重新學習一個領域，大部分的事情是你不懂的，包括怎樣去和組員打交道，怎樣給對方反饋和建議，怎樣為你的團隊的完整度去籌謀等等。你可能會花非常多的時間在招人這件事上，思考我們需要什么樣的人，我們可以提供些什么，來吸引這樣的人。這些都是需要去學習的。

我覺得作為設計經理，我對整個團隊有了更強的責任感。當時團隊里有一個年輕設計師很有才華，她的成長是有目共睹的，我覺得她會繼續飛快地成長，成為更好的設計師。可是有一天她告訴我她要離開團隊去新公司了，我當時就覺得內心深處開始流淚，之前經歷過很多離職都沒有那么傷心過。自己第一次組建起來的團隊，你會有很深的感情，當有人要走的時候，內心受到沖擊的程度要大很多。當然不是說被這個人沖擊到，她沒有任何錯。而是在那一刻，責任感讓我會希望團隊里面每個人都好，希望這個團隊是完整的，并且不斷成長。那幾天每天晚上開車回家的路上，我都在不斷想這件事——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嗎？是不是如果我給她做一個不一樣的項目，或者讓她去跟一些不同的人合作，會讓她更愿意留下來？有什么東西是別的公司可以給她，但是我們給不了她的呢？

我當時情緒上的沖擊其實不是一個成熟的設計經理應該有的。作為團隊管理者，應該從更長遠的角度去看，其實人員流動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學習經歷。比起把同事留下來，大家在團隊里相親相愛一輩子，更重要的是你和他們建立起來的聯系和信任。如果你每次和一個人合作，都盡可能地在這段時間里面做到最好，那你們就可以建立起很強的聯系。之后就算有人離開了，這些聯系還是帶不走的財富。

人生，不是每一步都要找到「最優解」

UX Coffee：你在 Addepar 做設計經理，來到 Netflix 之后其實是回到了一線設計師的崗位上面，好像沒有完全按照之前提到的職業發展道路走？

Sally：以前我覺得好像職業發展的每一步都要踩在點子上面，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做到設計經理，再以最快速度去做到下一步。但其實這個速度真的不重要，也不用每次職位都做得更高，因為其實那個東西是很虛的。我們大部分人的背景都是從幼兒園、小學、中學到大學，然后出來讀書，之后馬上開始工作，想要每一份工作都做到自己能力范圍里的最好狀態，每做一個選擇的時候，都很害怕自己浪費了時間成本。實際上我覺得從整個職業生涯來看，其實可以多花一些時間，甚至去走一些彎路，不是每一步都一定要找到一個「最優解」，因為其實哪怕你每一步都去優化，最后也不一定會到達你想去的山頂。

設計師的成功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方向。管理層的生活狀態是你想要的嗎？甚至退一步去看，設計師是你這輩子最想做的工作嗎？所謂的成功不僅僅是職業上的成功，也包括在生活里你想要什么，在朝九晚五的八小時以外，你做什么樣的事情，可能那才是真正定義你的。你的工作職位、你所在的公司、你的薪水，這些都不能定義你。除了這些外在的不可控的東西，你是什么？你到底創造了怎樣的價值？把握住自己能夠把握的東西才是更重要的。

△ 除了外在不可控的東西，你創造了怎樣的價值？在工作以外，Sally 主持和制作一檔視頻節目《薩利的一期一會》

Sally：我最近正好在聽一個劍橋的歷史學家、哲學家在講一種處事方式叫做「積極的遁世主義」，他覺得在過去的100年里，科技的進步、民主體系的建立讓整個社會都在追求一種精英主義（Meritocracy）——只要努力就會成功，就能夠為社會創造價值。無形中每個人都要爭取比身邊的人做到更好，甚至有時候，我們會根據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和他掙錢的能力來看這個人是不是值得尊敬。想要被人尊敬可能是人與生俱來的訴求，但是如果是否受人尊敬完全取決于你的社會地位、收入水平、生活質量，大家無形中會覺得自己必須賺更多錢，必須做更好的工作。

「積極的遁世主義」讓我意識到，其實受人尊敬有很多不同的方法。如果你能把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和自己交朋友、認識自己，找到對你來說最平衡最持久的生活方式，就不需要為別人而活、為了錢或者頭銜和周圍的人不斷地做比較。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不讓自己卷入到這個社會變革的洪流里面，其實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社會里一個非常小的粒子。我們在做很多決定的時候，比如要不要跳槽、選哪一個 offer 等等，我們的思維方式被過去100年的社會變革無形地影響，帶上了這個社會的印記。我們也應該清醒地意識到，有更多的事情是自己不能控制的。所以，永遠把自己當做一個最純粹的人來看，不要忘記初心。

UX Coffee：成功不是只有一種標準。這個世界上宣傳成功榜樣的聲音太多了，好像每個人都一定要追逐同一種人生。但也許我們需要的不是一個個成功的榜樣，而是如何做好一個普通人，如何找到自己、過好自己的人生。

△ 永遠把自己當做一個最純粹的人來看，找到自己的愛好和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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